// 林欣怡.一號廠房.2018 // 第三種聲音 The Third Voice
// 反身性聲語場景 The Reflexive Sound Scene
// 聲音物件裝置、刺繡、導電線、水泥、導電電路板、喇叭 // 2018年〈DEFAULT 預設- 2019 交大應用藝術所聯展〉展出
// AR工作坊 2019.3.8 上午10:30-12:00
// 參與者:張莉崴、張懿、劉筱涵、巫佳璇、蕭意子、李岱霓、許宜蓁、吳致怡、柯祖皓、謝宛芸
// 相關連結:〈考聲誌〉,2020、雙城.聲繡,2019、北赤土崎:一號廠房.空白之所,2018-2019
地方作為事件
Place as ’event’
三十九軍、五十軍、三十二師,這是北赤土崎七十年前在此離散的一群人,根據地方歷史描述,「他們以木頭做的模具,用稻穀和泥土做成泥磚,竹籬笆糊牆,但經不起下幾次雨」,建造了現在新竹市政府口中日本海軍燃料廠「一號廠房」的煉油工廠,這個地理空間因時年遞嬗有著不同的名稱:北赤土崎新村、一號廠房、寡婦樓。1949年,一名寧性上校帶領五十多名軍眷由海南島撤退到台灣,這批離散之人除了先生已戰死的無依眷屬外,便是在戰場上失去聯絡的失歸眷屬。這群被臨時安置在一號廠房的無依失歸眷屬,在廠房內自行搭建了多層多體的「屋中屋」、「樓中樓」建築。這樣獨特的「共生」空間體,不僅是私人的、也是政治的。如同社會學家阿帕度萊(Arjun Appadurai)所提出的「族群圖景」(ethnoscapes),一方面,「樓中樓」作為個體居住生存之所,表達了個體的身份、勞動、距離等意義;一方面也映射了群體在離散的生命政治中,空間凝聚而成的界定、擴張、交換與再配置。此種雙重性格,具體的聚合在「樓中樓」建築體中,銘刻著身份秩序,也編碼了居住政治,呈現了他種的現代性。
作為曾經收納、並置異體建築,且彼此結構連結聚合的空間結構,「一號廠房」讓北赤土崎這個「地方」具備了某種社會意義下流動族群的脈絡,成為特殊的文化容器。在自拆者自行拆除一號廠房一角後,該建築也陸續拆除。同為二戰遺址,「日本海軍第六燃料廠煉油廠遺存建築群」(大煙囪)被列入歷史建築,另一處「一號廠房」(寡婦樓)則以意象或局部保存為原則,目前「一號廠房」為拆除後剩餘的殘垣瓦礫、遍滿殘存鋼筋水泥、屋舍碎片、蔓草樹林叢生的荒地。文化部文化資產局公告日本海軍第六燃料廠為台灣少數僅存軍事工業遺跡,除見證二戰,「屋中有屋」與空中閣樓亦為重要眷村建築特色。此場域為全台稀有,結合戰爭、科技與眷村文化之歷史遺產,而「一號廠房」在自拆者事件後,目前仍閒置在北赤土崎區,原住戶多已安置於他所,是一處空白之所。新竹市政府決議「一號廠房」採意象或局部保存方式處理,未納入歷史建築本體。歷史環境的保存與修復,除了重建、讓「文創」活化之外,我們還能夠進行怎樣的歷史事件閱讀?我們如何在「再現」的建築體中,理解曾經居留的生命痕跡?一個具有場所事件的「離散空間」,又如何能夠連結當代敘事、與文化記憶產生對話與想像?若僅僅是意象的再構,缺乏與空間場所具生產性的對話與實踐,那麼歷史空間將成為某種「物」,僅標誌著過往,而無法真正的活化為文化語言、文化事件、文化記憶。此空白之所,拋給我們的提問,不僅是離散空間上的政治思考,亦包括「歷史如何與現實對應?」的提問。
在多次實地考察並與相關參與者面談後,名稱上,將以經緯線定位的「北赤土崎」這樣地理位置的名稱作為聲語場所的主要命名。除了因此地原名「聯勤北赤土崎新城」外,也意味著其現狀為無具體建築、居民的空白狀態。此舉並非意圖刮除場所的歷史脈絡,更多的是除了重新構造場所話語之外,亦試著將此場所重啟,成為持續構成自身脈絡的「座標」、「場址」(site)、「地方」。民族誌學者莎拉.平克(Sarah Pink)曾提問「如何定義地方?」如果它尚未完全被固定,封閉或者圈圍?民族誌學者作為地方參與者如何讓地方持續的「構成」?地方與社會空間的關係如何再形成?身體如何從在地方場所中介入?透過愛德華.凱希(Edward Casey)的地理現象學與朵琳.瑪西(Doreen Massey)關於地方空間關係的論述,莎拉.平克認為兩者皆涉及到「地方作為『事件』」(place as’event’)並據此成為流動場所的討論視角,前者關於物質、感官、歷史、甚至語言等的「聚合過程」;後者以地方中「人」與「非人」散聚變動、交織、開放為「丟在一起」(throwntogetherness)的記憶敘事表達空間中的權力關係。兩種視角皆對準了地方、空間中關於政治、社會、物質與感官經驗的重新理解。「地方」不再是一種固定的平面,而是具有某種生產性的流動場域。在這樣的場域中,地方主體是歷史意識的載體,此歷史意識要求我們覺察文化差異性與自我認同的重要。他們的日常生活與身體勞動不僅映射著特定的文化、傳統、語言,在離散空間中,也構成了個殊的跨域性對話空間。對地方主體而言,「北赤土崎」是構造身體意識的「離散空間」,是某種標示了「來處—根」,也陳述著「所在—路徑」的雙重歸屬。
當藝術實踐朝向人類學與民族誌方法學,以文化為對象,收納諸種跨域性的田野,所有的概念、物質、行動都朝向差異開放,並且成為某種可不斷轉譯的文本。民族誌書寫滿足了藝術實踐中進入他者場域、參與共享的欲望,也因其自我批判反身性的要求讓實踐自身更具尖銳性。正是這樣的多重質性,藝術介入不再只是個人感性的擴延,而是進一步的將個體感性作用於文學實踐、影像轉譯、集體書寫、事件發動等實踐中生成。莎拉.平克在《感官民族誌實踐》的方法論中強調,「在諸多田野檔案中,反身性已為感官民族誌重要的關鍵基礎。」(Sarah, 2009:49)田野經驗中的反身性不僅要求民族誌學者浸潤於場所書寫的話語中,亦滲入感官、情緒與場所想像。田野中的感官經驗必須與所遭遇的對象共同開展,交互作用。
對民族誌學者而言,研究行動的主要背景是「地方」,「地方」並不只是一種疊加在空間上的雕塑(或建築),更包含了時間,地方是疊加了空間與時間活動的場所,是民族誌者「居住」並「研究」的地方。此種雙重語境,意味著我們將自己安置於某處,並同時理解他者如何安置自身,這是具有連續性、流動性、空間時間不斷重組的過程。「地方作為『事件』」便是不斷地製作、重製、流動性重組的過程。」根據莎拉.平克,感官民族誌者必須考掘這個過程,在各種異質層面上建構流動性的行動。在其〈流動性視覺民族誌:生產路徑、生產地方、生產影像〉文章中論及,「首先,調查研究參與者如何自我定位;第二,透過研究實踐,反思我們如何與參與者合作;第三,思考如何再現我們所研究、建構的地方;最後,透過受眾、讀者、觀者的回應,進而再構出共感的地方敘述。」(Sarah Pink, 2008)這一連串的行動包括民族誌者對自身如何安置、對象如何安置、自身如何在此安置空間中定位、兩種主體如何交互作用並與其他人交互作用。這樣的行動便是民族誌者如何「定義地方」、或者試圖定義地方的運動,因為流動性與連續性,關係得以構成,民族誌者在流動的路徑中理解他人,也察覺自身在此路徑中的位置。在地方中構成路徑,亦是一種自日常中選擇、觀察與行動的空間交織。更進一步,透過流動而成的交互性主體也指涉了關係的再配置、觀看視線的移轉以及空間紋理、權力分佈的重置。無疑地,「地方作為『事件』」不僅是一連串彼此交互作用的重組空間的行動,也在行動中擴張了地方的異質性。
[ 一號廠房.空白之所 ] AR工作坊
“洛夫、駱以軍、朱天心、蘇偉貞、張大春、張啟疆、韓戰老兵”
省二代作家朱天心的〈古都〉,開創出「歷史地理化」的書寫路徑:「歷史成為一種地理,回憶正如考古。」(王德威,1997:9-32)這樣的書寫路徑,從自我記憶/歷史文獻/現實空間的相互參照中,召喚出關於歷史的種種本質性問題。朱天心透過日治時期的地圖、歷史記憶的行走,重疊已是「精神廢墟」的空間,亦是某種「歷史如何與現實對應」的文學行走。當我們的身體在空間之中,卻常常遺忘空間,談論歷史記憶與空間書寫,是為了將在此空間中的身體的精神結構清晰化。朱天心透過日治時期的地圖、歷史記憶的行走,重疊已是「精神廢墟」的空間。
「一號廠房.空白之所」工作坊擷取了洛夫、駱以軍、朱天心、蘇偉貞、張大春、張啟疆等諸位省一、二代作家作品中關於國共內戰撤退的記憶書寫,這些書寫不僅折射了1949年後離散者的精神流亡,亦映射了關於現實空間中被建構而成的鄉城(中國)想像。這些話語散落在廢棄的一號廠房空白之地的斷壁殘垣中,透過擴增實境的視覺介面,邀請參與者進入、想像空間符號的擬像實踐。參與者需在這片已被拆除的六燃一號廠房廢址中,行走尋找六個圖像上的標的物,透過手機介面以一定的角度與身體姿勢,才能發現韓戰老兵影像與詩文疊合為現場標的景象,同時聆聽文學話語。
[註 1] 王德威,〈序論:老靈魂前世今生──朱天心的小說〉,《古都》。台北:麥田
[註 2] 工作坊局部老榮民刺青AR數位圖像來源:黃子明《韓戰反共義士》攝影系列、中央社